美国GDP虚高吗？

　　摘 要：近年来美国多次修订国民经济账户令其GDP真实性遭受质疑。主要集中于两个方面，一是将研发支出纳入GDP核算，二是将自有住房虚拟租金纳入GDP核算。本文研究表明，美国GDP核算符合国际通行标准。中国经济总量与美国差距比数据体现要小。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对非正规经济核算存在不足，二是自有住房服务价值未全面计入GDP，三是人民币汇率存在低估。经济总量的比较已经不是国家竞争的关键，制造业才是核心问题。应持续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实现经济中长期可持续增长。

　　2022年9月29日，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发布了对国民经济账户（National Economic Accounts，NEAs）的年度更新，将2021年美国GDP规模从23.04万亿美元上调至23.32万亿美元，2021年经济增速也由5.7%上调至5.9%。本次更新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一是采用了新的和修订后的源数据，二是采用了改进的估计方法，以反映与汽车制造商生产的呼吸器和联邦政府在2020年为应对COVID-19大流行病而购买的呼吸器有关的交易。2021年美国GDP调升后，2022年名义GDP超过25万亿美元的可能性大幅上升。本次经济数据修订也令中国GDP赶超美国的时间拉长。此前市场主流预期是中国经济总量将在2028年前后超过美国。美国GDP调升后高盛在2022年12月预测中国经济总量将在2035年超过美国。

　　事实上，这并不是美国第一次修订国民经济账户。全球金融危机后，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每年都会对国民经济账户进行更新。2013年，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对2012年GDP进行修订，首次将企业、政府和非营利机构的研发投入以及在娱乐产业、文学和艺术原创等领域的私人企业支出作为固定投资纳入核算范围。同时，还将固定收益养老金计划的交易情况也纳入核算内容。此外，住宅所有权转移成本也将被统计成固定投资。由于新方法将研发投入和娱乐产业等“无形资产”以及养老金赤字等纳入核算范围，修订后的2012年GDP总量增加了3.6%。

　　有观点认为，美国修订GDP主要是为了不让中国GDP超过美国，美国GDP水分很大。从动机上来说似乎存在这种可能性。因为一旦中国GDP超过美国，这也就意味着世界经济中心将从西方转移至东方，对美国经济霸权地位、全球经济规则、货币价值主导权以及国际资本流动都将产生深远影响。美国修订国民经济账户是否合理？GDP有多少水分？这是本文要回答的问题。

　　一、美国GDP核算总体符合国际通行标准

　　国民账户体系（System of National Accounts，SNA）由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欧盟委员会等国际组织制定并颁布，是一个宏观经济统计的基本框架和国际标准，为经济分析、政策制定和国际比较研究提供了一套兼具综合性、一致性和灵活性的宏观经济统计工具。GDP是这一体系中最重要的核心指标之一。正如2008年SNA的序言所述，“SNA的发展应该是经济发展、统计估计和测量技术进展、数据收集手段完善等综合作用的产物。自1953年SNA颁布以来，历经数次修订，目前的最新版本是2008年SNA（许宪春等，2020）。SNA由联合国下属负责统计的机构指定，通常每5年修订一次。

　　一般来说，GDP数据的修订主要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基础数据来源发生了变化，有了更全面、可靠的基础数据；二是GDP核算方法和分类标准发生了较大变化。对GDP数据进行修订也是国际惯例，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都会对GDP数据进行多次修订（金红，2011）。尤其是如果SNA进行了更新，世界各国也会根据SNA的最新要求进行调整。2013年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修订国民经济账户主要是为了符合2008年SNA的最新要求。一般来说，对GDP的修订对经济增速影响相对较小，但对经济总量影响相对较大。目前对美国GDP的质疑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将研发支出纳入GDP核算，二是将自有住房虚拟租金纳入GDP核算。然而，上述两个方面不仅在逻辑上合理，而且总体符合2008年SNA的规定。

　　1.将研发支出纳入GDP核算与2008年SNA相符

　　2013年7月1日，美国商务部经济统计局对国民经济账户进行第14次修订。本次修订最重要的调整有两项，一是将私人和政府的研究和开发支出作为固定资产，二是将私人用于娱乐、文化及其他艺术创作的支出作为固定资产，上述支出均计入GDP（张茉楠，2016）。本次修订的主要原因是为了体现研发支出、知识产权等“无形资产”对经济的贡献，反映出美国政府强调知识产权的重要性，同时也是对以创新为基础的知识产权产品的尊重与鼓励。GDP核算范围的变化需要与经济发展相符。美国经济形态正在由劳动密集型到资本密集型再到知识密集型的全面转变，GDP的核算方式自然也应该相应做出调整。

　　并且，此次对国民经济账户进行统计调整也是为了更好地符合2008年SNA的规定。过去，由于研发活动在推动世界各国经济增长方面的作用尚未充分显现，再加上研发活动成果难以测度，国民经济核算国际标准和各国实践都将研发支出作为中间消耗处理，因此，GDP未能体现研发活动对经济增长的贡献。随着经济、科技和文化的发展，科研成果、计算机软件、数据库、文艺作品等产品越来越多地具有资产的性质，2008年SNA引入了知识产权产品的概念，用以描述研究、开发、调查或者创新等活动的成果。因此，与上述有关的支出也需要作为无形资产纳入GDP核算。2008年SNA颁布后，世界主要国家纷纷响应，修订研发支出核算方法，将研发支出由中间消耗修订为固定资本并形成计入GDP，使GDP客观地反映研发活动应有的经济价值。澳大利亚从2009年开始将研发支出作为固定资本形成处理，其2008年GDP因此增加了约1.45%。加拿大从2012年开始将研发支出作为固定资本形成处理，其2007-2011年GDP年均增加了约1.3%（许宪春等，2020）。2017年7月以来，随着国家统计局循序推动《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16）》落地实施，中国也将研发支出逐步纳入GDP核算（程实，2018）。

　　2. 将自有住房服务纳入GDP核算符合2008年SNA最新要求

　　目前，国际上自有住房服务（虚拟租金）核算主要包括市场租金法、使用成本法、分层法和主观评估法。2008年SNA提出，如果存在规范的房屋租赁市场，可以使用市场上同类服务的销售价格进行估价，即根据承租人在市场上租住同样住房所愿支付的租金来估计，同时考虑地理位置、邻里关系以及房屋本身的大小和质量等因素。该方法适用于住房租赁市场高度发达的经济体。如果房屋租赁市场不够规范，在无法获得可靠的市场价格的情况下，2008年SNA建议采取使用成本法进行估算。这种方法是将中间消耗、雇员报酬、固定资本消耗、固定资本净收益、其他生产税（减生产补贴）加总，从而确定居民自有住房的生产成本。该方法适用于私有房地产租赁市场所占份额小于10%以及自有住房虚拟租金和其他支付租金之间的差异超过三倍的经济体，如俄罗斯、瑞典等（吕璐，张旭，2022）。由于美国房屋租赁市场较为规范，根据2008年SNA的规定可以采用市场租金法对自有住房服务GDP进行核算。除美国外，日本、韩国等国家也采用此种方法进行核算。《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16）》也参考了2008年SNA的最新规定，改进了居民自有住房服务产出的核算方法，采用市场租金法计算城镇居民自有住房服务产出。

　　3.美国并未将家庭经济活动纳入GDP核算

　　此前有观点认为美国将家庭劳务纳入GDP核算，这其实是一种误解。事实上美国并未将家庭劳务纳入GDP核算，并且将家庭劳务纳入GDP核算本身也不符合2008年SNA的规定。GDP核算范围一直是国民经济核算的核心问题之一。2008年SNA对生产核算的范围进行了具体的规定。包括生产者提供或准备提供给其他单位的所有货物或服务的生产；生产者为了自身的最终消费或资本形成所保留的所有货物的自给性生产；生产者为了自身的最终消费或资本形成所保留的知识载体产品的自给性生产，但不包括住户部门的自给性产品生产；自有住房者的自给性住户服务；雇佣付酬家政人员提供的家庭和个人服务的生产。2008年SNA特别强调生产范围不包括住户部门的大部分自给性服务，即住户对其所住房屋的清洁、装饰和维护；家用车辆在内的住户耐用消费品或其他货物的清洁、保养和维修；膳食的准备和提供；儿童的看护、培养和管教；病人、体弱者或老人的照顾；住户成员或其货物的运输（戴艳娟，李洁，2021）。

　　二、美国整体经济实力依然很强

　　全球金融危机后看衰美国经济的声音有所增加。再加上随着中国经济不断增长，未来数年内中国经济总量超过美国似乎已经板上钉钉。然而，我们应该对美国经济实力有客观的认知。既不能过分夸大，也不能刻意贬低。

　　（一）美国制造业实力依然强大

　　过去20年全球制造业格局除中国以外没有发生明显变化。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2000年，全球制造业增加值排名前四位的国家分别是美国、日本、德国和中国，金额分别为1.743万亿美元、7817亿美元、5394亿美元和4564亿美元。当时美国制造业增加值约相当于日本、德国和中国的总和。2021年，全球制造业增加值排名前四位的国家分别是中国、美国、日本和德国，金额分别为4.44万亿美元、2.44万亿美元、1.02万亿美元和6938亿美元。美国制造业增加值依然遥遥领先日本和德国。并且，美国制造业增加值一直在持续增长。2000-2021年美国制造业增加值年均增速为1.81%，美国制造业规模如此庞大其制造业增加值还能持续增长已实属难得。并且，美国高端制造业实力也较强，与其他国家相比优势依然明显。美国制造业仍位于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的上游，欧洲和日本位于中上游，而中国则位于中下游。虽然近年来美国出现产业空心化问题，但全球金融危机后美国出台了多项鼓励制造业回流的法案，已经取得一定成效。综合来看，美国在全球制造业中仍具有重要地位。

　　（二）美国生产性服务业遥遥领先

　　有观点认为美国GDP中服务业占比超过80%，GDP虚而不实，其实并非如此。美国服务业中生产性服务业约占美国经济总量的一半左右。生产性服务业规模位居全球第一。生产性服务业是指为保持工业生产过程的连续性、促进工业技术进步、产业升级和提高生产效率提供保障服务的服务行业。生产性服务业包括为生产活动提供的研发设计与其他技术服务，货物运输、通用航空生产、仓储和邮政快递服务、信息服务以及金融服务等多个方面。生产性服务业是与制造业互动融合最为密切的部门。美国强大的生产性服务业为制造业长期处于全球前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三）美国海外资产规模全球第一

　　美国不仅经济总量全球第一，而且拥有全球规模最庞大的对外资产。截至2021年末，美国对外资产规模高达35.1万亿美元。英国排名第2位，对外资产规模为16.6万亿美元。中国排名第8位，对外资产规模为9.3万亿美元。美国庞大的对外资产为其提供了强大的影响力。需要说明的是，美国海外资产产生的收益并不计入GDP。如果将美国国内和国外经济规模进行加总，美国经济实力与其他国家的差距将进一步拉大。

　　（四）美国居民收入水平较高

　　美国拥有全球规模最大的中产阶级。Wind数据显示，美国人均可支配收入为5.3万美元，而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2万元人民币，按2021年末汇率计算仅相当于美国的9.5%。近年来美国贫富差距虽然有所扩大，但并不悬殊。2021年美国家庭住户收入中位数为8.9万美元，依然维持在较高水平。美国初次收入分配也较为合理。2021年美国GDP为23万亿美元，个人可支配收入为18.6万亿美元，个人可支配收入占GDP的比重高达80.9%。美国庞大的中产阶级塑造了全球规模最大的消费市场。这也是美国经济无论是经历次贷危机冲击还是疫情冲击都能快速复苏的重要原因。

　　三、中国经济总量与美国差距比数据体现要小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快速增长，与美国GDP差距逐渐缩小。2021年，中国GDP/美国GDP比率为77%。2022年，受美国高通胀、中国经济放缓以及人民币贬值等多重因素影响，预计中国与美国经济总量差距将有所扩大，中国GDP/美国GDP比率可能将下降至72%左右。然而，从实际情况来看，中国与美国经济总量差距可能并不大，主要是因为中国GDP存在低估。

　　（一）对非正规经济核算存在不足

　　目前中国GDP核算的一大不足是对非正规经济反映不充分。2008年SNA对非正规经济核算较为重视，不仅介绍了非正规单位的主要特征以及未观测经济的主要内容，而且还给出了获取非正规企业数据以及非正规就业数据的一些方法（许宪春等，2013）。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牵头编写的《未观测经济测算手册》（2002）分类标准，未观测经济分为以下五种：一是地下生产，包括为逃避税收、社会缴款或为避免遵守法定标准、行政程序等的生产；二是非法生产，包括生产法律禁止销售的货物和服务，或未经许可的生产；三是非正规部门生产，包括非正规雇主企业和非正规自有账户企业的生产；四是住户为自身最终使用的生产，包括住户为自身最终使用的货物生产、自有住房的虚拟房租；五是因基础数据收集方案不完善而遗漏的生产。由于未观测经济具有隐匿性，只能间接估算其规模。有学者估计，中国非正规经济占GDP的比重可能在5.34%-25.68%之间（黄云，2021）。

　　（二）自有住房服务价值未全面计入GDP

　　虽然《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16》已经规定城镇地区居民自有住房服务价值核算由成本法改为市场租金法，然而在实际操作中对自有住房服务价值的核算可能仍不充分。目前GDP核算中生产法下第三产业房地产业中并未详细披露细分口径数据。Wind数据显示，2022年第三产业房地产业GDP为7.38万亿元，占GDP比重仅为6.1%，这其中大部分为房地产开发经营以及物业管理以及中介服务产生的GDP，居民自有住房服务产生的GDP占比更低。目前在地区GDP统计中青岛公布了居民自有住房服务GDP核算数值。2020年青岛地区居民自有住房服务产生的GDP为213.09亿元，占青岛地区房地产业增加值的比重为24.5%，占青岛地区GDP的比重仅为1.5%，大幅低于发达国家的比例。这也能侧面说明当前GDP核算对于自有住房服务价值反映并不充分。如果这部分GDP按真实价值核算，中国经济总量将会更大。

　　（三）人民币汇率存在低估

　　中美GDP在进行比较时需要将中国名义GDP数据转换成美元再进行比较。因此，汇率就成为中美经济总量比较至关重要的变量。假设中美两国某年产出较上年未发生变化，而仅仅是汇率发生了变化，这也会导致中美经济的相对规模发生变化。2022年中国GDP占美国GDP的比重有所下降，并不是因为中国经济增速低于美国，而是因为人民币汇率发生了变化。目前人民币汇率低于真实水平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中国资本账户尚未完全开放，外国投资者持有中国金融资产的比重偏低。随着中国资本账户逐渐开放以及人民币国际化持续推进，国际资本流入规模将会越来越大，外国投资者持有中国金融资产的比重也将越来越高，这将不断推升人民币汇率。二是中国是常年保持贸易顺差的贸易大国，并且拥有全球规模最大的外汇储备，这也使得中国可以支撑更高的人民币汇率。然而，人民币汇率回归真实水平的重要条件之一是资本账户开放，而这又需要依靠中国产业不断升级以及经济竞争力的持续提升。根据IMF的数据，按照购买力平价来计算，2021年美元兑人民币汇率为4.16。如果按照人民币汇率真实水平计算GDP，则以美元计价的中国经济总量将会出现明显上升。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如果将非正规经济和居民自有住房服务价值更加全面和准确地计入GDP，并且采用更为合理的人民币汇率，则中国经济总量可能会出现明显上升，甚至已经超过美国。然而，经济总量的比较已经不是国家竞争的关键，制造业才是核心问题。制造业是立国之本、强国之基，从根本上决定着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谁能抢占制造业制高点，不断推进产业升级，谁就能在新一轮国际竞争中占据优势。未来应坚持不懈地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持续加大对先进制造业支持力度，实现经济中长期可持续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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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红,郭晓雷.近年来我国国民经济核算的改革与实践[J].统计研究,2021,38(1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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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NA的修订与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改革"课题组,许宪春,彭志龙,吕峰,魏媛媛.SNA的修订与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改革[J].统计研究,2013,30(12):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