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操作系统发展突飞猛进，参与全球竞争为时尚早

　　自2019年华为被美国“卡脖子”后，我国长期以来“缺芯（芯片）少魂（操作系统）”的现状重新被提起并受到国家、企业等重视，关键技术领域实现自主可控、加速国产替代上升为国家战略。华为也提出要“向上捅破天，向下扎到根”，其中“根”即操作系统等底层技术。

　　三年多来，我国芯片产业的发展备受关注，高端芯片依然紧缺，而操作系统的发展则突飞猛进，多个分类产品市场规模大增数十倍。但最近三年内，国产操作系统主基调仍是自主可控，三年后行业有望逐渐走向全面市场驱动，而参与全球化市场竞争仍为时尚早。

　　

　　资料来源：民生证券 图虫创意/供图 翟超/制图

　　“2019年至今，我国国产桌面、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市场规模和搭载台数至少增长了十倍，而智能终端、物联网操作系统的增长更是超过了前两类，参与企业越来越多，很多硬件厂商都开始自己做操作系统了。”近日，国产操作系统领军企业统信软件总经理刘闻欢接受证券时报记者独家采访时透露。

　　企查查APP显示，2019年至今，我国新增882家操作系统相关企业。其中，2019年新增操作系统相关企业77家，为近十年注册量增速最大的一年。2020年，相关企业注册量达近十年峰值，全年新增410家相关企业。

　　信创催化市场

　　操作系统作为设备中最底层的软件，下接硬件，上接上层应用软件，负责管理硬件资源的调配和应用软件的交互等，乃信息技术领域的灵魂。

　　据华经产业研究院统计，2020年全球操作系统市场规模为367.6亿美元。

　　从使用场景来看，目前操作系统可分为桌面操作系统、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智能终端操作系统、物联网操作系统四类。

　　如果说电脑成就了微软Windows和苹果macOS，手机则成就了安卓（Android）和苹果iOS，而物联终端的快速扩容则催生了物联网操作系统。

　　在桌面操作系统领域，Windows、macOS长期处于全球绝对主导地位，近5年在国内市占率逐步下滑，但仍占据超过90％市场份额；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作为大型计算设备的操作系统，2021年Linux服务器操作系统市场占有率达79.1％，Windows操作系统市场占有率为20.1％；智能终端操作系统则主要指手机、手表等操作系统，这一领域安卓和苹果iOS占据绝对主导。

　　2019年之前，我国已是全球第一大手机出产国，占据全球手机产量近2/3，但我国所有手机都采用安卓操作系统，因苹果iOS不开源。

　　作为开源操作系统之一，安卓系统由AOSP和GMS两部分组成，其中AOSP部分是开源的，GMS部分则需要经过谷歌许可方能使用，华为手机2019年遭遇“禁运”即指谷歌禁止华为使用GMS部分代码，无奈之下，华为将内部“备胎”鸿蒙操作系统（HarmonyOS）转正。

　　华为鸿蒙操作系统底层仍采用安卓开源代码，中间层则将GMS部分代码替换成了华为自研代码，因此其可谓真正意义上的操作系统，而此前国内手机界所使用安卓操作系统仅能称作UI，即仅在安卓基础上进行了界面互动等表层优化，并未进行底层打造。

　　华为被美国“卡脖子”后，2019年开始，国家从战略层面开始推动国产芯片、操作系统的应用，国内一个以核心芯片、基础硬件、操作系统、中间件、数据服务器等领域实现国产替代为目标的信创（信息技术应用创新）市场应运而生。

　　根据国家“2+8+N”信创“三步走”战略，“2”针对党政机关，“8”指金融、电信、电力、石油、交通、航空航天、教育、医疗八大关键行业，“N”为其他行业，国内信创产品最终将扩展到全行业。正是在信创市场的催化下，国内桌面操作系统、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最近三年来快速扩容。

　　“2019年至今，国产桌面操作系统规模（金额、台数）至少增长了十倍，过去国产操作系统国内市场份额不到1％，目前已接近5％了，未来3年仍有十倍的增长空间。”刘闻欢对记者表示。

　　“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过去三年也增长了近十倍，未来三年增长空间不如桌面领域，但2~3倍的空间是有的。”刘闻欢说，这几年来国产操作系统和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的快速发展主要是政策性信创市场驱动。

　　蜂拥而至

　　值得一提的是，智能终端操作系统、物联网操作系统的发展速度更是超越了桌面和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

　　“智能终端、物联网操作系统这几年发展非常快，使用量都已超过了桌面、服务器操作系统，但其商业模式和收入规模发展还没那么快，因为这两大领域参与的厂商太多，而且其中很多都是硬件厂商自己做软件操作系统，应用最广泛的物联网操作系统，往往是硬件厂商自研的，而不是独立第三方推出的，所以商业化程度不高、市场规模不大。”刘闻欢说。

　　据了解，与桌面、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发展驱动力不同，近几年智能终端和物联网操作系统的发展，主要由产业本身驱动。

　　“物联网近几年快速发展，所以这个领域出现的新操作系统厂商和产品越来越多，以前不做物联网操作系统的企业现在开始做了，以前小规模做的现在做的规模更大了，各企业对物联网操作系统倾注了更多投入。”刘闻欢说。

　　今年以来，国内手机、家电、电信运营商等企业纷纷下场造操作系统。

　　以手机行业为例，截至目前，手机行业荣耀、vivo、小米、华为均已推出自研操作系统。

　　对于打造操作系统的初衷，荣耀CEO赵明对证券时报记者表示，过去的操作系统普遍是分散、孤立的，但人的活动是连续的，这就让Magic UI的发展遇到了瓶颈。新荣耀成立后，迫切需要一个新的全场景操作系统来支撑未来新的业务发展，因此便萌生了打造MagicOS 7.0这一跨系统、跨生态、跨设备操作系统的念头。所以新荣耀成立后不久，便在全国抽调核心研发人员组建了一支一千多人的MagicOS研发团队，这一团队在荣耀内部属于战略级别。

　　vivo副总裁胡柏山则对记者表示，把底层做好，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对硬件的依赖，此前针对内存问题，安卓系统解决方式是不断地堆硬件，加大RAM（存储器），然而，运算越大、功耗越大、发热越严重，产生新的无法解决的矛盾，所以vivo要在OS底层架构的改造上投入重兵。

　　据了解，OS底层改造已被列入vivo要建立的第二大战略控制点，vivo从计算、存储、显示三个维度深度定制和改造OriginOS的内核，目前OS团队约3000人。

　　有行业人士告诉记者，手机厂商纷纷自研操作系统，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即希望在软件方面追赶苹果，因为苹果之所以用户体验好，首先是其iOS，目前苹果手机内存仍为6G，安卓类阵营内存已达16G。

　　除此之外，记者发现，截至目前，美的、海尔、创维、老板电器等家电龙头企业以及中国移动、中国电信等电信运营商均已推出自研操作系统，其中美的操作系统是基于鸿蒙Open Harmony 2.0的全场景智能家居操作系统。

　　“美的智能家电目前使用美的物联网操作系统，给用户一个即插即用、互联互通的平台，可与安卓系统、苹果iOS系统、华为鸿蒙系统等连通。”美的冰箱事业部先行研究院院长薛洋表示。

　　中国移动方面则表示，把握物联网入口是中国移动未来战略发展的重要布局，要在物联网市场成为领导者，运营商就必须从IoT操作系统做起，无论向上扩展到云平台和云端服务，还是向下延伸到各种应用领域的终端设备，都需要一个能够起到“承上启下”作用的IoT操作系统。此外，移动运营商开发物联网操作系统还可以解决运营商网络目前面临的管道负载不均衡、信令风暴、服务精细化程度低等痛点。

　　市场格局各异

　　作为一个正在发展中的市场，未来谁将主宰国产操作系统市场，备受关注。

　　“国产桌面操作系统基本已形成了一两家独大的局面，而且从过往全球市场格局来看，桌面端有一两家企业已足矣，其他企业就没有再进入的必要了。”刘闻欢对记者表示。

　　据亿欧智库《2022年中国操作系统发展研究报告》，在市场和政策的推动下，国产操作系统（仅包含桌面、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业态逐步收缩，呈现以统信、麒麟为核心的两强格局，有利于市场发展与生态聚拢。其中2021年，统信操作系统在桌面端通用新增市场销售额占比近70％，持续保持市占率第一，同时2021年，统信操作系统在服务器端通用新增市场销售额占比近30％，增速为行业第一。

　　刘闻欢说，桌面、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产品研发投入巨大，市场开拓难，投资回收期长，新型企业一般不易介入，因此未来仍将呈现国内一两家企业独大的情况，当前国产操作系统在这两大领域占比还非常低，因此发展空间巨大。

　　至于智能终端、物联网操作系统市场发展，刘闻欢认为，由于物联网操作系统领域是一个碎片化市场，场景细分、行业细分，每个小领域都存在几个物联网操作系统，因此未来行业难以标准化，也不会出现像桌面、服务器与云领域的一两家企业独大的市场格局。

　　既然如此，缘何各路企业纷纷下场造物联网操作系统？刘闻欢告诉记者，智能终端、物联网领域的操作系统门槛不如桌面、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高，“它的技术难度、生态建设难度、投入等相对低很多，有的物联网操作系统可能只有几千行代码，几个人就可以完成，因此在企业自身发展需要及难度不大的情况下，多数硬件企业会选择自己做操作系统，毕竟大家都希望将操作系统这一‘灵魂’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目前来看，由华为捐赠基础代码而形成的Open Harmony操作系统是在物联网操作系统领域相对更有可能做大的一个操作系统，它的野心更大，希望能够覆盖更广泛的面，但对华为而言，华为HarmonyOS主要是满足自身“1+8+N”场景需求，按照华为的理念，未来鸿蒙生态和开源鸿蒙生态将统一生态，实现互通互联。

　　前不久华为2022开发者大会上，华为终端业务CEO余承东曾透露鸿蒙生态最新进展，截至目前，搭载HarmonyOS的华为设备已达3.2亿，较去年同期增长113％，鸿蒙智联产品发货量超2.5亿，较去年同期增长212％，这意味着基于华为鸿蒙基础底座的“鸿蒙操作系统世界”已连接了5.8亿台终端设备。

　　暂无全球竞争力

　　回顾我国操作系统发展历程，国产操作系统自国家“八五”科技攻关计划启蒙以来，已走过三十余个年头，其间国内陆续出现了COSIX操作系统、蓝点Linux、红旗Linux等产品。

　　2010年后，随着行业洗牌、技术提升等，国产操作系统行业逐渐壮大，开始形成中标麒麟、深之度等代表品牌。而2019年至今，在中美贸易战冲击下， 国产操作系统借助国产化项目工程和信创产业发展，向市场化发起冲击。

　　“行业在过去漫漫长夜后迎来了现在和未来的光明。”刘闻欢说，2019年前国内操作系统企业基本没有发展机会，此前主要依靠科研项目、课题推动，规模不大，且投入一两年才有一次，而且做完了没有应用场景，产品就无法改进和迭代，“2019年后我们迎来了一个比较好的发展机遇，现在有了市场，就可以通过市场机制使产品用起来、迭代起来，从而越做越好，最后才能把关键技术掌握在我国手中。”

　　行业冷暖从融资环境也可窥见一斑，刘闻欢坦言，“以前操作系统企业融资很难，机构与个人投资意愿很低，现在行业投资意愿显著增强，而且大家普遍认可行业前景并愿意就如何进行行业投资进行探讨。”

　　2019年至今，国产操作系统企业盈利情况也发生了变化。刘闻欢透露，2019年前，行业企业几乎不可能盈利，但是在现在的市场环境下，整个国产操作系统行业有一两家头部企业实现盈利完全没问题，不过当前我国操作系统行业仍处于追赶国际化水平的阶段，因此需要大量的研发投入来保证未来发展，所以当下国产操作系统企业不应该将盈利作为发展目标。

　　刘闻欢表示，目前国产桌面、服务器与云操作系统发展仍主要依靠政策性信创市场驱动，还处于发展前期，未来3~5年将会出现快速发展，3~5年后将不再需要政策驱动，可以通过市场驱动去发展，因为那时候用户真的用起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刘闻欢看来，国产操作系统要全面参与全球市场化竞争，还为时尚早，因为当下我国操作系统仅从原来不可用的状态发展到了现在能用的状态，而国外引领者已达到好用的状态，所以在中国当下较好的环境下，国内操作系统企业至少还需要3年时间将自身产品打造成具备国际化水平的产品，才能参与全球竞争。

　　深度科技研究院院长张孝荣对证券时报记者表示，在政策驱动下，国产厂商介入国产化操作系统开始增加，队伍有所扩大，但整体实力仍然弱小，中国科技产业通过艰苦卓绝的发展，努力开拓着国产基础软件的道路，未来道路依然艰难，但必须坚持下去。

　　“中国目前自主研发的操作系统虽然进步飞快，但距离全球行业领先企业的产品，其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尤其是在普适性、扩展性、用户友好度、底层安全性、架构丰富程度来看存在全方位差距，不过这是横向对比，整体而言中国从无到有的操作系统研发产业链纵向发展速度非常惊人。”独立国际策略研究员陈佳近日接受证券时报记者采访时也表示。

　　陈佳认为，全球操作系统已走过五十多年发展历程，如今已不是针对某个应用场景的独立系统了，而是针对第三代移动互联网革命、分布式系统架构和人工智能场景的全方位革命体系，在国家战略支持及中国庞大的消费市场和工业规模支撑下，我国有能力有时间去支撑包括鸿蒙在内的全场景操作系统形成商业生态，这是目前很少国家能够匹配的。

　　记者观察：加快建设开源社区是实现自主可控必经之路

　　华为被制裁后，举国上下开始加大对操作系统的重视与投入，华为开始推出自研操作系统鸿蒙，其他手机、家电、电信运营商等各行业企业也都陆续推出了自研操作系统。

　　从操作系统内核来看，目前国产操作系统均基于Linux内核，这是一组全球开源的代码，任何个人和机构都可以使用它，但开源内核是否意味着完全无供应链安全风险？

　　事实上，开源不等于无国界，依旧存在被管制的风险，开源的核心要素包括开源基金会、开源协议、开源代码托管平台、开源项目。

　　基金会层面，世界最大的开源基金会Apache曾明确宣布遵守美国《出口管制条例》（EAR），但Linux基金会明确其自身管理办法不受EAR管制，因而未作特殊声明的话，其项目不用遵守EAR出口管制，因此目前来看，国内基于Linux内核打造的操作系统供应链安全风险较低。

　　但是，历史上，全球已发生的Windows 7停服、CentOS（美国红帽公司基于Linux内核的100％免费操作系统）停服事件表明，仅仅基于开源代码打造操作系统，不参与后续社区建设等，仍存在较大的安全和迭代风险。

　　据了解，对于用户来讲，CentOS停服后将无法得到官方的系统升级和补丁安装支持，一旦出现新的安全漏洞并被黑客利用，将带来宕机、服务中断、数据泄露等风险，网络安全风险陡增。

　　“如果只是拿别人贡献的代码来用，相当于直接去摘桃子，在这种情况下，当想要去对软件进行改良的时候，发现做不到，卡脖子的风险、应用的风险和安全的风险都叠加在自己身上。”中国开源软件推进联盟副秘书长宋可曾对媒体表示，“卡脖子”的风险并不在于操作系统是否基于开源代码开发的，而是取决于对开源代码社区的贡献程度以及对开源软件游戏规则的掌握程度。

　　因此，构建中国主导的根社区，让国内操作系统企业参与到开源社区中去，从一个使用者变成参与者，从参与者变成主导者，进而提升国产操作系统的话语权和地位，乃我国实现自主可控必经之路，也是我国网络空间安全发展的必然要求。

　　正是基于这样的趋势，现阶段，国内开源社区发展迅速，2019年9月，华为宣布服务器操作系统EulerOS开源，欧拉系统openEuler开源社区同步上线，华为是社区发起人和欧拉版本操作系统的主要贡献者；今年5月，统信软件宣布打造首个中国桌面操作系统根社区deepin；今年6月，麒麟软件宣布成立中国桌面操作系统根社区openKylin。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亿欧曾如此形容国内操作系统的发展。